1492年，哥伦布航行到达伊斯帕尼奥拉岛。他此次航行的目的不仅在于金矿、荣耀与宣扬上帝，也试图将长久独居一隅的美洲大陆与欧亚大陆进行泛大陆的联结。历史上，这种跨大洲的动物与植被、人员、货物的交往被命名为“哥伦比亚交换”（哥伦比亚交换是较为中性的历史概念，它主要指哥伦布航行所带来的跨越欧亚非与美洲大陆的物种、人员、货品、疾病等的交换）。然而，不幸的是，美洲大陆作为“处女地”，对新移民以及随之而来的疾病非常敏感；与欧洲侵略者的频繁接触使美洲大陆的本土居民遭受了病毒与疾患的侵袭、生态体系的转变以及跟随欧洲“探险家”而来的政治与经济的把控、殖民。

 

 

马丘比丘—印加帝国城市废墟

 

疾病随征服者而来

这一段欧亚非大陆与美洲大陆接触的历史造成了史上最为严重的人口毁灭之一，欧洲人是这场不可逆转的伤害的源头。阿兹特克帝国与印加帝国在西班牙征服者的血剑下覆没，这是史上最为惨烈的军事征服；也是从那时起，美洲的本土居民及他们的周遭环境开始进入了毁灭性阶段。正如历史学者埃利奥特所言：“西班牙征服的世界会迅速成为一个被毁灭的世界。”

对印第安人来说，疾病是最凶猛的敌人。在欧洲人到来之前，1320～1330年以及1454～1457年间，墨西哥中部地区曾发生过一些严重的疾患，但当时的主因都是营养不良。由此可知，后来致使本土人大量死亡的疾病，如天花、麻疹、疟疾、梅毒、肺结核、瘟疫、伤寒及流感等，要么在美洲大陆不存在，要么处在非常温和的被控制状态，是欧洲人将这些灾难性的流行疾病从“旧世界”（在这里“旧世界”指“欧洲大陆”，“新世界”指被哥伦布等航海家发现的美洲大陆）带到了美洲。

现存资料显示，美洲最早的疟疾来自于地中海地区，流感则尾随西班牙始自“旧世界”的商船而来，导致阿兹特克帝国伤亡惨重的天花最初是携带在征服者科特斯船队的一名病怏怏的奴隶身上。所有从“旧世界”而来的疾病在美洲都引起了巨大的伤亡，其中，天花和麻疹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据记载，在墨西哥的一些城镇，人员伤亡不可计数，以致无法及时埋葬他们。奇怪的是，来自“旧世界”的这些疾病绕过了欧洲的侵略者们，造成了本地人的大量死亡及人口的重组。对美洲人来说，掌握的疾病知识非常少，根本不可能找到方法进行医治。

 

 

 

由欧洲侵略者导致的人口毁灭灾难从1518年的12月开始。那一年，伊斯帕尼奥拉岛上天花盛行，将近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当地人因为这个传染性疾病死去。如基督教神父波特洛美·德·拉·卡萨所说，在那场悲剧中，仅有不到1000名印第安人活了下来。这是美洲历史上第一起被记载下来的流行病。随后，1519～1820年，在墨西哥谷又发生了50次瘟疫；1531～1720年，秘鲁发生了约20次瘟疫。据可查数据，1519～1568年，中部墨西哥的人口从2500万降到了265万；1532～1570年，秘鲁人口从900万降到了130万。

 

死亡笼罩两大帝国

疾病对人口的破坏在阿兹特克帝国及印加帝国被围困时期显得尤为惨烈。由于感染天花，阿兹特克帝国城市的抵御能力被大大削弱。没有了强有力的军事抵抗，西班牙征服者轻松攻占了特诺奇蒂特兰城。不久，阿兹特克皇帝蒙特祖玛的继承人奎特拉瓦克也染上了天花，继承皇位4个月之后就因病去世。不仅是皇帝本人，皇室家庭的其他成员以及整个权力结构都受到了疾病的极大影响，他们的去世给了征服者科特斯以可乘之机，科特斯抓住机会在空缺的皇位上安置自己的支持者，进一步施加西班牙征服者的意志，以期摧毁本土的原生社会。假使阿兹特克帝国没有遭受天花或其他疾病的侵袭，军事能力及防御信心不曾被削弱，科特斯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攻下帝国。

印加帝国的经历也与此类似。在征服者皮萨罗到来之前，印加帝国的民众已经深受呼吸道疾病的困扰。因记录不详，大约在1524～1526年间，天花横扫整个印加帝国。皇帝怀纳卡帕克在巡视北方领土时感染了天花，随后死去；印加帝国因为继承人问题而分裂；西班牙人趁机在帝国和诸侯国间挑拨引起内乱。1533年，皮萨罗攻占印加帝国，开始了西班牙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

 

皮萨罗

 

1585年，另一场天花袭卷了旧时的印加帝国（此时印加帝国已经被征服，但天花主要感染地仍然在曾经的印加帝国的领土范围内）。1586年，这场疾病的传染峰值到来，大约3000人因此死亡。1585～1591年，流感成为这一地区的主要疾患，导致刚刚经受住天花侵袭而幸存的人们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自1609年起，利马又多次被天花侵袭，造成大量人员死亡。时任总督蒙特塞拉罗斯总结，平均每7年该地区就会发生一次天花瘟疫。不过，更加惊人的死亡事件发生在1650年之后，那一年，在今天的厄瓜多尔地区，超过6万人死于天花；1669年，超过2万人死于另一场天花侵袭；1720年，据报道，仅在利马区域已有72800人死亡。经历过一波波死亡的劫难，旧时的印加帝国区域完全丧失了社会活力。

尽管从16世纪开始，这些疾病一再出现在美洲大陆，但是美洲人民并没有发展出相应的免疫系统，或许是因为这些流行疾病暴发的时间间隔太长（平均每4.25年一次），所以本地人死亡的悲剧才一次次地上演。这些疾病不仅导致较高的死亡率，也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如感染了生殖器结核的人其后极有可能丧失生育能力，感染梅毒的妇女也有30％的可能性流产……更为可惜的是，高死亡率与低生育率的落差进一步引发人口锐减。

可以说，随着西班牙对阿兹特克帝国及印加帝国残酷征服而来的疾病，不仅大量削减了本地人口，还给幸存的人们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对美洲大陆造成极大伤害。

 

生态帝国主义

1493年，哥伦布重返美洲大陆，誓要在美洲定居下来。随行的17艘船上满载人员和物品，这些物品有种子、嫁接的枝桠、瓜类、大蒜、葡萄藤、甘蔗、果树、马、狗、猪、羊及其他牲口。大约30年间，西印度群岛已经演变成了“欧洲人怀旧”的一片大陆。哥伦布所携带的动物中，猪是适应性最强的生物，它不仅一直给西班牙定居者提供稳定的肉食，与此同时，不断增长的猪群还为流感的传播提供了媒介。

可以说，美洲的整个生态系统也因此彻底转变。马、牛等牲畜从前是西方的生物，现在肆无忌惮地奔跑在潘帕斯草原上，它们挤占小动物的生存空间，并毁坏原有的植被。同时，欧洲定居者们还清除了当地的树木及其他本土植物，以方便种植甘蔗。渐渐地，原本生活在美洲大陆的动物及植被系统开始灭绝。殖民征服后，整个美洲的生态体系看起来就像是欧洲，历史学家阿尔佛里德·科洛斯比称之为“生态帝国主义”。

当然，美洲也经历了一轮生态萎缩与生态释放：一些不适应在新环境生长的动植物开始死亡，另一些却大肆生长，如由于生态系统失衡，候鸽一度大量繁殖汇聚。在环保人士及发展人士间曾有一场辩论，讨论美洲人工荒原的问题。经由欧洲人人工调适的南半球的景观是美观的吗？因为大量森林被砍伐，原始生态没能保存下来是错误的吗？这场辩论没有定论，但是生态学家与考古学家认定，美洲生态系统的毁坏是紧随本土美洲人的毁灭而来的，如果整个生态景观如1491年那样被保存下来，美洲将会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园。

 

政治文化全面瓦解

两大印第安人帝国的瓦解，给西班牙征服者带来了建立单一政府的便利。由于超前的技术能力和良好的战争策略，西班牙人在1521～1533年间分别攻下了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尽管反抗斗争时有发生，但到1572年，西班牙人已完全肃清了反抗人群。

攻占旧时帝国之后，西班牙开始了残酷的统治。他们采用恩康米达制（亦有译为赐封制度，这一制度主要指西班牙皇室为推动对美洲的征服，而对移民美洲的西班牙定居者单方面开放的经济政治制度，包括强迫劳动、对本地人进行严格管理等措施）强迫本地人成为劳力，并建立“武士军团”去推进征服及分割战利品。总体说来，西班牙人通过强迫劳动解决了劳工短缺的问题；由于美洲人口已不足、本地人的逃逸及反抗，西班牙随后开始了罪恶的奴隶贸易，从非洲大陆引进奴隶种植甘蔗园；此外，西班牙还通过对本地人强征赋税来支撑财政收入，并通过征服计划重新安置印第安人。可以说，从政治上，西班牙紧紧地控制着征服地，使美洲成为其附庸。

征服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之后，西班牙王室开始大规模地推进移民。16世纪中叶，已经有10万白人定居在被西班牙征服的美洲大陆。为了更好地同化当地社会，一些西班牙人选择与当地的上层人士通婚，他们的后代梅斯蒂索混血儿（即欧洲人与拉丁美洲本土人通婚所生的混血儿）在适应西班牙风格上几乎没有障碍。

另外，西班牙定居者也在本土农民身上推行西班牙化，农民被迫转变去适应工薪体系，接受基督教及西方文化。在原本的阿兹特克帝国区域，西班牙定居者还强迫当地居民使用西班牙文的书写系统，取代原本存在的象形文字。

就这样，在西班牙的铁血征服和统治之下，美洲印第安人社会全面瓦解。（黄立志）